壹鲨

第一章 多余的光环（2）

  “对不起，添麻烦了。”

  

——————正文——————

  

  台上六名演员鞠躬谢幕后，剧院内响起了稀稀拉拉的掌声，在空旷的室内形成了短促的回声。

  

  观众席的灯光逐排亮起，将视野的黝黑替换成了通明灯火。

  

  直到前面的观众开始陆续起身离场，周嘉宥依旧没搭理已经在身旁自言自语了起码五分钟的冯骏弋。

  

  他微蹙眉心，双眸里的光斑变得更加清晰透亮，手指被衣服袋子缠了好几圈，却没有一点要解开的意思。

  

  欶一牛逼。

  

  满脑子，此时也只剩这四个字。

  

  虽然票价不过六十人民币，虽然今天的上座率不到20%，但却丝毫不耽误这是一个完整且精彩的好故事。

  

  导演以非常独到高级的电影眼光，将操着一口方言的底层打工仔“阿浪”闯荡都市的故事刻画到了极致，在诙谐的黑色幽默中传达出了巧妙至极的人生哲学。

 

  “人嘛，多讲两句废话，多干几件闲活，真不碍事儿。”

  

  故事最后，阿浪丢了开裂的行李箱，却从里面翻找出了扑克牌盒里的大王小王，握在手心揉搓片刻，潇洒地扬长而去。

  

  “我敢打赌，写这本子的人，绝对是那种人间闲游客，两手插兜，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冯骏弋也被这故事吸走了些魂，尽管没得到身旁发懵的周嘉宥一句回复或一个眼神，却依旧不觉所谓，继续吐露着肚子里第两百句观后感。

  

  倏然间，剧院的观众除了他俩已经走得干干净净，那个扎着双马尾的女演员从红布帘子后面透出半张脸来，环视台下一圈，转身又对着后面招招手，唤出一堆人开始收拾舞台凌乱散落的道具。

  

  周嘉宥眼睛一亮。

  

  二话没说，拽起第二百零一句观后感刚话说一半的冯骏弋，快步踩着台阶下楼走向舞台，女生一见，立刻停下手里搬架子的动作，露出灿烈又随和的笑意，亲切地招呼这两位突然乍现的“上帝”：

  

  “哈啰～你们还没走呢？”

  

  对于这种超小规模的话剧现场来说，演员与观众之间的距离近乎为零，只要愿意，结束后留下来跟演员们唠唠磕、谈谈感想、聊聊人生都不是难事儿。

  

  但小姑娘没想到的是，他们这种糊穿地心的剧，竟然还有愿意待到最后的铁杆粉丝？

  

  冯骏弋对于今天周少爷的异常e人行为也感到些许摸不着头脑，但知道看到美女第一时间像个哈巴狗一样憨笑准没错。

  

  因此率先接过了话茬，笑脸盈盈地指了指右手边只顾埋头冲，不交代要干嘛，过来了又化身树桩子一言不发的周嘉宥，脱口道：

  

  “我旁边的这位小哥哥，是想当面跟各位表达一下他内心的respect。”

  

  冯骏弋这段日子狂迷说唱节目，张口闭口都是些说唱比赛专业词汇。

  

  周嘉宥的鼻翼轻轻拂动一下，非常配合地进行了一波人情世故，竖了竖大拇指，道：

  

  “没错，真的好棒。”

  

  “哇噻～不敢当不敢当！”

  

  收到夸奖的双马尾妹妹立刻笑弯了眼，双手在胸口前高频率摆动，脸颊都泛起了红晕。

  

  另外几个演员们一听，也骤然间全体喜笑颜开，挠头的挠头，捏拳的捏拳，然后互相推搡着说着“过奖”“夸张了”“不至于”。

  

  “至于至于，绝对至于。”

  

  “等我待会儿回去，丢个五百字夸夸小作文到微博。”

  

  都是年轻人，不到几句闲侃就变得熟络起来，周嘉宥也抓紧时机，在冯骏弋开了个头之后便顺着往下，走心地奉承了好一阵。

  

  想要讨好属实，但夸赞之词也绝对来源真心。

  

  直到那个个头最高的男配已经拄着扫帚攀上了自己的肩，他才悠悠抛出了冲过来扮演社牛疯狂献殷勤的主要目的：

  

  “那请问一下欶一导演在吗？或许我是不是也能亲自表达一下……”

  

  周嘉宥侧眸与冯骏弋对视一眼，语速渐缓：

  

  “respect？”

  

  冯骏弋火速接到递过来的眼神信号，熟练地扮演起周少爷的铁血翻译官：

  

  “对！respect！”

  

  “咱们就是说仰慕欶一老师好一阵子了，他之前的每部戏我们都看来着！所以想看看能不能要个签名合影这种，如果可以的话，那真的就太幸运啦～”

  

  “欶一老师吗？”

  

  双马尾妹妹扑扇片刻眼睫，又腼腆地笑了笑，摇了摇头：

  

  “不好意思啊，欶一老师他一结束就回家了。”

  

  “他家还有三个孩子等着他呢。”

  

  ？！

  

  都三个孩子的爹了？

  

  还是准时下班准时到家带娃的居家奶爸？

  

  这属实和周嘉宥心中所勾勒的欶一形象差别有点大，他偏了偏脑袋，眸中闪过短暂姑且可以理解为失望的情绪，但很快又重振光芒：

  

  “没事儿，以后还有机会。”

  

  露出四颗牙的标志微笑从容中又透着些距离感，正准备和身旁的翻译官转身告辞时，高个男演员还是释出了憋了好久的问题：

  

  “哥们儿，冒昧一问，你是不是周侦其的儿子啊？”

  

  “我昨天看直播好像看到你了。”

  

  到家的时候，周侦其的年轻男助理小杨已经在帮他收拾进组的行李了，三个装着稀奇古怪玩意儿的大行李箱堆在一楼客厅，把路挡得死死的。

  

  周侦其端着一杯冒着热烟的白开水在旁边指点江山，一会儿说“那边虽然温度低，但是羽绒服应该也用不着”，一会儿说“那瓶香水可以往衣服堆里塞塞，不让托运摔坏了”。

  

  周嘉宥一向看不惯他这种搞得自己很大牌的资本家行为。

  

  又不是没手，收个行李还要人伺候。

  

  巨婴啊他。

  

  再加上昨天黑脸事件让两人关系又降至了冰点，于是路过的时候，周嘉宥只和小杨点点头打了个招呼，然后便像没看见周侦其似的，用大长腿一举跨过地上歪歪扭扭的行李箱，上楼回了房间。

  

  可到房间还没坐下五分钟——

  

  “周嘉宥，你下来。”

  

  热点新闻截图占据着手机屏幕，被递到了冷着脸下楼的周嘉宥眼前，下方一排热点推荐链接也相当醒目：

  

  【周侦其之子点赞和父亲不和相关微博】

  

  嗯？

  

  周嘉宥脸上飞过一秒不易察觉的讶异。

  

  今天去和冯骏弋见面的车上，确实闲的无聊刷了会儿微博。

  

  但有些出乎意料的是——

  

  因为昨晚自己那个甩脸子的表情，如今搜索“周侦其”三个字，讨论他拿奖的实时微博已经少之又少，网友们的关注点，早就成功转移到了对于两人关系各类脑洞大开的揣测之上。

  

  进演艺圈这么多年，周侦其有家室有孩子早已是众人皆知，但他从不晒娃晒妻，社交平台上也几乎全是演戏相关的东西。

 

  以致于周嘉宥安安稳稳长到十六岁，都没有狗仔拍到过他的正脸。 

  

  关于周侦其之子的所有新闻，几乎都是来源于一些所谓知情人士的所谓爆料，但也几乎激不起什么水花，还没开始发酵就已经销声沉寂。

  

  因为，实在太平淡了。

   

  一向喜欢跌宕刺激剧情的吃瓜群众，虽有着本能对于明星的窥私欲，可周侦其的私生活确实索然无味到毫无看点，没人爱看也是情理之中。

  

  而他儿子的生活，据说也是平淡无奇到不经意刷到都会觉得耽误了时间。

  

  比如：

  

  初中出国读书，高中回国在国际学校就读，估计以后还有出国打算。

  

  看吧，十个富二代，九个都是这样的剧情。

  

  而这次之所以能引起轩然大波，空降热搜，热度迟迟不减——

  

  一个原因是周嘉宥的黑脸让热衷反转故事的网友们闻到了熟透的瓜香味。

  

  坊间流传的顾家好男人形象难道是假的？

  

  他和儿子关系原来这么僵？

  

  至于另一个原因，则是周侦其儿子正脸首次曝光大屏，让无数网友在吃瓜中途不禁感慨一句他竟然长得这么好看。

  

  当时坐在车子后排，周嘉宥一手枕着车窗，一手随意地滑动着屏幕，带着猎奇心理看着实时词条里有关自己的热烈讨论：

  

  【脸黑也挡不住他的帅气！】

  

  【拿的是什么拽哥剧本吧！我好爱！】

  

  【要随他爹进演艺圈，鉴定完毕。】

  

  ……

  

  虽然之前看到“周侦其之子”这几个字就觉得火气冲顶，但突然这么多人赶着上来夸自己好看，十六岁的少年其实还是在心底悄悄萌生了几分沾沾自喜的感觉。

  

  同时也觉得颇为解气。

  

  奋斗了大半辈子拿了金影奖男配，竟敌不过自己一个表情热度来得快。

  

  可谁知，屏幕太光滑。

  

  这看着看着，竟然就又造了个新热点。

  

  “明天MQ杂志专访提纲，五个问题问获奖感言，五个问题问我跟你的父子关系。”

  

  周侦其的脸冷得深沉，对着斜靠在楼梯栏杆，眼神闪过一丝怔愣后又立刻恢复到不以为然的好大儿，展示出了与经纪人一分钟前更新的聊天记录。

  

  一长串提纲文字之后，还跟着经纪人的苍白解释：

  

  【哥～MQ点明了要问你跟你儿子的事儿（流汗）】

  

  【说了不行，他们编辑就缠着唠了半个小时，说这事儿现在热度高，大家都好奇。】

  

  【毕竟周公子昨晚还点赞了不是（流汗）】

  

  【我后来想想也行…也算澄清下吧，不然再传下去更是不可收拾…反正哥你到时候就多讲讲你家的温馨故事呗！营造出一种父慈子孝的感觉，谣言就不攻自破啦～】

  

   周家宥微眯着眼，顺着手机光，愣是一个字一个字看完了。

  

  读到“父慈子孝”四个字的时候，竟然还觉得有些想笑，嘴角略微有上抬趋势，但很快被清醒的意识压回了原处。

  

  他爹现在大概率要发火。

  

  所以——

  

  不能笑出声。

  

  “解释一下？你这什么意思？”

  

  看周嘉宥是已经读完了的意思，周侦其收回手机黑了屏，环抱起双手，摆出一副“不解释清楚别想走”的封建大家长风范。

  

  这氛围感染力颇强，让刚进职场不久的小杨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收拾行李都不敢再发出大动静。

  

  “没什么意思，手滑了。”

  

  侃侃作答。

  

  坦率的没有一丝犹豫，坚毅的没有一分心虚。

  

  周嘉宥双眸定定直视着面前肉眼可见压抑着怒火的眼睛，靠着栏杆的后背甚至还松弛地向下榻了片刻。

  

  一秒，两秒，三秒。

  

  交织的视线在寂静的空间内摩擦出了短暂的火药味。

  

  “那你不应该跟我说点什么？”

  

  “对不起，添麻烦了。”

  

  礼貌致歉，从容不迫。

  

  真诚地让人挑不出一点毛病。

  

  这也堵得面前四十好几的新生影爵眸光火速震动了一下，喉咙滚动片刻，最后吐出一个无力的字眼：

  

  “好。”

  

  在与亲爹的无数次交锋中，周嘉宥一直都是那个战绩漂亮的绝对胜者。

  

  而制胜的法宝也没什么特别的。

  

  铁了心想吵架的时候，最希望面对的，往往是对方与自己不相上下的怒气，这样才能给自己的气势添一把火，然后发挥出最佳水平。

  

  可是，当对方永远摆出一副坦诚又平静的样子，面对你的问询时刻条理清晰、诚恳漠然，字里行间又没有一根刺可挑的时候，生气的人往往只能沦落到就此停手，摇头感慨一句“没救了”便善罢甘休。

  

  今天这场的结局当然也是如此。

  

  当周嘉宥舒舒服服回到房间安然躺下的时候，自己的良心都没有一点痛的感觉，甚至还有些隐隐发作的小骄傲。

  

  直到——

  

  半夜下楼去客厅接水后的时候，无意间瞄见在阳台抽烟的周侦其。

  

  不算宽厚的背影映在城市的茫茫夜色中，袅绕的烟雾在半空折了好几个弯，呛鼻的烟草味顺着玻璃门的缝隙钻进了室内。

  

  那一刻。

   

  他突然觉得自己好像是有那么一点过分。

  

  他爹关于演戏的人生理想老生常谈，但自己却向来不屑一顾。

  

  换作以往，他一定会对油腻做作的深夜抽烟伤非行为表现出毫不掩饰的鄙夷，然后抛出一个灵魂质问——

  

  “如果这么在乎别人的关注，那你到底是爱演戏还是爱出风头？”

  

  成为演员和成为明星，本就是两个不同的概念。

  

  标榜着自己的高尚去期许掌声鲜花，期许万丈瞩目，可以理解，但不足以得到尊重。

  

  而今天，许是欶一在故事里融入的某些可以抚慰心扉的哲学理念感化了一下自己，所以才会在这个口渴起床喝水的时候，对眼前所见产生了不同寻常的情绪波动。

  

  这样的情绪波动，他将其归结为正常且不受控的怜悯心泛滥。

  

  是任何心不坏的普通人都会出现的心理起伏。

  

  而这——

  

  也是第二天会在第一时间勉强答应见一下来家里客人的原因。

  

——————分割线——————

宥宥：哈哈！我把我爹pua了！

宥宥：哦，被pua的竟是我自己。

  

关于宥宥为什么会这么不喜欢他爹，后面会揭开原因的，总之他不是无脑反骨，也不是那种到了青春期就死要跟家长对着干的混小孩儿🧐他只是有自己坚持的东西，而已。

（所以后面也会有一些父子线）

  

在和父亲斗智斗勇这块赢了这么多年的周少爷也并不知道，未来的他会成为一个屡战屡败、被死死拿捏的可怜小鸡崽🥺

  

宥宥他爹：接下来隆重请出我的铁血替身！

  

彩蛋是晚上睡觉前周少爷和冯翻译官的聊天记录～

不过别误会😢宥宥是直的，这也是一个纯（智）纯（斗）美（反）好（叛）师（小）生（狼）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