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鲨

第一章 多余的光环（1）

   “对，不太顺眼。”

 

——————正文——————

  

   “第23届金影奖最佳男配角获得者是——”

  

  拖长的尾音顺着话筒的电流激起空灵的回响，Led环形巨幕屏也在此时切换到了四张并不年轻的男性面部特写。

  

  被方格划分开来的四张脸带着如复制粘贴的谦和笑意，不展波澜，平和淡然。

  

  大将风范展露无疑。

  

  万众瞩目的主舞台上，一男一女颁奖嘉宾妆容精致，礼服华丽，共同握着那张写有最终获奖者姓名的白色信封。

  

  用最后一个字音拖足了时间，刻意的停顿使得一望无边的礼堂空气变得骤然稀薄，紧张感瞬间拉满。

  

  “噔噔——”

  

  音响老师配合地放出两声卡得正好的音效，以此过度到悬念的揭晓时刻。

  

  “恭喜！周侦其！”

  

  掌声如滔滔江水般将会场淹没、填满，大屏幕也做出了及时反映，身着西服的男人倏地占满了整个大屏，五官在不经意的舒展后，绽出嘴角的笑意。

  

  他梳着微微挺立的背头，额前无一根多余的发丝，眼角的暗纹随着笑容浅浅浮出几缕。

  

  扣上西服最中间的一颗纽扣，他在欢呼声中拔身起立。

  

  朝着镜头挥了挥手，和身边激动地眼眶泛红的伙伴逐个相拥，然后在此起彼伏的鼓掌声中，迈着自信又坚毅的步伐，走向已灯光大展、熠熠生辉的主舞台。

  

  作为国内面积最大的礼堂，从观众席到舞台的距离并不近，甚至中间还要跨过一个主办方今年特意设计的颇有中国特色的水桥。

  

  若画面一直停留在周侦其走上舞台的动势，实在有些寡淡无味，也很容易放走电视前驻守直播的观众。

  

  毕竟，眼角已经有明显纹路的周侦其不是什么年轻流量爱豆，也不是连吃个饭喝个水都有人愿意在屏幕前垂涎守候的大热偶像。

  

  他不过是年过四十才捧上这座国内最有含金量小金人的三线演员。

  

  虽然如今只是个男配奖项，但也算得上是苦尽甘来，不枉这么多年自己在荧幕前上山下海，摸爬滚打。

  

  所以说，当演员，其实还是一件回报大于付出的工作。

  

  回家了一定要好好跟周嘉宥说道说道。

  

  周侦其一路边走边想。

  

  而此刻，导播间控画面的导演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熟练地拿起身侧的对讲机，对现场的摄像发出指令：

  

  “画面切周侦其儿子，观众C区第六排左边第三个，黑头发，黑帽子，黑卫衣。”

  

  “就脸色最难看的那个。”

  

  ……

  

  “不是，能不能给点面子？你爹拿个奖怎么还跟欠你钱了一样呢？”

  

  庆功宴结束，喝出一脸晕色的周侦其回家第一件事就是解开束住身体一天的西服，往沙发使劲一丢。

  

  一天过去，西装里本来平坦的白衬衣已经有了几丝褶皱，梳得蹭亮的头发丝也耷下两根，整个人看上去透着一股浓浓的酒局气，和此时蜷缩在沙发角落的慵懒少年形成了鲜明对比。

  

  周嘉宥早在十分钟前就得知他爹要回来的消息。

  

  而知道后做的第一件事，便是面无表情地把连帽卫衣的帽子扣到了头顶。

  

  然后，继续握着手柄打switch里的游戏。

  

  要不是担心听不见游戏音效，自己肯定还会找一副耳塞塞着。

  

  接收到头顶来自亲爹意料之中的问询，他默默抬起被帽檐挡住一大半的黑亮眼睛，先是不带任何感情地看了他一眼——

  

  然后，火速翻了一个白眼。

  

  倪莹“蹭”地上前一步，向周侦其递上一杯解酒酸奶，眨眨睫毛，语气温和地轻哄道：

  

  “他应该也不是故意的，导演也没说会切他镜头，咱儿子还不会表情管理，可以理解，可以理解。”

  

  “屁！我看他压根就是看他老子得了个奖心情不爽！”

  

  周侦其接过玻璃杯，往喉咙里猛灌几口酸奶，随后又觉得越想越想不明白，一个大跨步上前拽掉了周嘉宥那惹人心烦的不像话帽子：

  

  “不是，周嘉宥，我上辈子是到底欠了你啥？你怎么就看我不顺眼呢？”

  

  游戏界面被突然闪现而入的黑影遮得严严实实，周嘉宥眉头瞬间升出几分摆在明面上的不爽，正准备大声驳斥两句——

  

  “Game Over！”

  

  不会看脸色的游戏AI报出了不合时宜的英文。

  

  “对，不太顺眼。“

  

  周嘉宥睨了老爹一眼，将手柄朝半空一抛，重新戴回帽子，然后头也不回地钻回了自己房间。

  

  “家人们，是谁笑晕了！！！我这辈子都没想到，咱周少爷第一次上热搜，竟然是因为他爹拿了奖他在底下黑脸，我笑死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握着电量仅剩15%的手机，周嘉宥看着名为“早C晚H”的微信群里来自冯骏弋的最新嘲笑，无奈地扯了扯嘴角。

  

  心里的郁闷程度又翻了个倍。

  

  手机对面笑出猪叫的冯骏弋，是周少爷从小一起长大的发小，而介绍两人认识的，正是刚才的白眼接受者亲爹周侦其以及冯骏弋的大导演亲爹冯添。

  

  至于群名，早C晚H，顾名思义。

  

  早Class晚Homework。

  

  这群家世还算显赫的少爷，没有电视剧里大把挥霍青春的资本，没跑车也没美女，有的只是身边天天碎碎念的望子成龙望女成凤的父母。

  

  从小被莫名贴上了“不是普通人”的奇怪标签，也使得父母在他们身上灌注了更高的期许。

  

  因此如若现在要回忆童年，周嘉宥第一时间想到的便是那上到昏天黑地的课外班，顶着培养爱好的旗子，无形之中剥夺了自己本应与伙伴肆意疯跑的时间。

   

   而所谓的国际学校，除了有一些中文明明很溜却依然坚持在课堂上讲英语的外籍老师之外，依旧牢牢秉持住了国产教育的某些应试特色。

  

  这些，可能也都无形之中给自己埋下了几粒青春期要叛逆的种子。

  

  当然，“叛逆”这词儿，一向是周侦其气恼的时候给自己下的定义。

  

  对于周嘉宥来说，这哪叫什么叛逆？

  

  无非就是认识了自我，觉醒了自我，追逐了自我。

  

  就拿今天这从天而降的黑锅来说——

  

  自己本就没那个心思去参加这听上去都无聊的颁奖典礼，可经不住老妈倪莹的死缠烂打，口口声声说要带个帅儿子在姐妹面前长脸，甚至拿出了自己刚看中的限量手办作为物质要挟。

  

  所以，为五斗米折了腰，一放学就被拖了过去。

  

  上了一周的课，本就累得五迷三道，听着舞台上那些不进脑子的颁奖致辞和获奖感言，自己真的是困得昏天黑地。

  

  最重要的是，今年金影奖入围的，除了那部文艺片《落荒》，真没一部自己喜欢的。

  

  可谁能想到自己都挤在这么后排位置了，还能被晚会导演给抓到直播出去？

  

  天天扒窗户的班主任都没这么火眼金睛。

 

  思绪拉回，此时此刻，自己的手机推送栏依旧不辞辛劳地变换着话术给自己复盘今晚那让人无语到家的经历：

  

  “周侦其之子现场黑脸？知情人指出两人关系的几个疑点。“

  

  “周侦其独子亮相金影颁奖礼却脸色不佳，网友：可是他好帅。”

  

  “十分钟回顾影爵周侦其演艺经历——26岁步入婚姻殿堂，28岁得子。”

  

  烦死得了。

  

  周嘉宥抬起手指，从列表里翻出一张翻白眼的表情包甩进群里，随后打上一段字艾特冯骏弋：

  

  “明晚八点，尘space，迟到你就死了。“

  

  翌日晚上。

  

  “所以周大少爷，你昨天为什么摆出那副你爹欠了你几千万的表情？“

  

  尘space位于Z城西南方位最大的创意园区，斥资好几亿打造的新式网红打卡地，将复古的工业元素玩出了高阶时尚感，因此，每到夜色微暗的时候，这里也成了各类弄潮儿的汇聚之处。

  

  扛着大炮的街拍摄影师层出不穷，穿搭精致的美女帅哥相伴而行，搞直播的网红架着好几台手机喋喋不休。

   

  毕竟是昨晚才上了热搜的人，周嘉宥实在是不想再经历一次全世界都在讨论自己的事，于是和冯骏弋约在了园区不起眼的小北门碰面，然后步行走到尘space。

  

  临下车之前，周嘉宥把包里的口罩摸出来戴上，可脚刚一踏出车门，就被纷涌而至的夏日热浪冲得大脑缺氧，黏在鼻子嘴巴上的口罩犹如一块不透风的厚墙。

  

  于是，又在心里问候了周侦其一遍。

 

  可谁知，从不远处飞扑过来的冯骏弋，碰面丢出的第一句话就是往伤口处撒盐。

  

  因此，周嘉宥睨了他一眼，没给好脸色地答复道：

  

  “困了，难道还要笑嘻嘻？”

  

  冯骏弋也压根不罢休，用肩膀撞了撞周嘉宥，贼兮兮地继续开玩笑：“他们都说你跟你爹关系不好，怎么？正主给我吃个瓜？”

  

  周嘉宥伸出手掌二话不说便把眼前晃晃悠悠的冯骏弋推远了好些距离，冷声道：

  

  “本来就关系一般。”

  

  “还有，你再在那儿看热闹不嫌事大，我明天就去发帖把你八岁早恋的事爆出去——冯添之子小学便浪迹情场，玩弄别人女孩儿感情。”

  

  “诶周少爷这不是造谣嘛！”

  

  冯骏弋耸耸肩，委屈地瘪了瘪嘴：

  

  “明明是九岁，而且是那女孩说我影响她学习了要分手来着。”

  

  周嘉宥眯了眯眼睛，敏锐地抓住华点，勾起狡黠的嘴角：

  

  “好哇好哇，你连别人名字都不记得。”

  

  “我服了。”

  

  抵达尘space的时候，距离今晚剧目开场已只有五分钟。

  

  小剧院里人并不多，前五排大概稀稀拉拉坐了十几个人，而一向喜欢溜边儿的周嘉宥冯骏弋检了票后则是径直溜去了最后排。

  

  摘下快跟脸融为一体的厚重口罩，周嘉宥长长吐了口气，感觉整个世界都清新了起来，然后拿起刚刚放在座位上的A4海报，顶着剧院的微光扫视了一番上面的字。

  

  【作品名：废人废话】

  

  【作品简介：城里人生了病，医生说，用废话来治】

  

  【导演：欶一】

  

  【编剧：欶一】

  

  “所以，这个欶一导演到底是谁嘛？你那天跟我说了之后，我还去查了一下，连百度百科都没。”

  

  冯骏弋草草看了两眼海报，视线第一时间被上面的导演名吸引走了，想起周嘉宥叫自己来看这个剧时难得闪现的眉飞色舞：

  

  “这导演有点东西，我上个月看了他导的两场话剧，都有被惊艳到。”

  

  “这名字从没听过啊，新导演吧？”

  

  “不知道，听名字感觉像个日本人。”

  

  “所以这个《废人废话》什么类型的？”

  

  “黑色喜剧。”

  

  听到冯骏弋的喃喃自语，周嘉宥微微侧身，眉心闪过几缕认真：

  

  “管他是谁，待会儿结束了争取去认识一下。”

  

  冯骏弋嘴巴瞬间大了一圈，脖子疑惑地朝前伸，被这天天换皮肤的周少爷弄得有些不明所以：

  

  “不是，你啥时候变这么社牛的？”

  

  而就在这时——

 

  “嘭”的一声。

 

  灯光骤灭，黑暗侵蚀。

  

  剧目开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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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少爷一身反骨，看人不爽就白眼伺候，没人逃得过，当然也包括他未来的亲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