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鲨

种大海

第八章 谢师宴(1)

  “二十一世纪了,我爷爷都说不能随便打孩子。”

  

———————正文——————

  

  一番走心到刚刚好的谈话,自然也会在最刚刚好的地方停下。

  

  而这样的刚刚好,也很快让向来自愈能力极强的周嘉宥立刻消化了大部分郁结。

  

  场面一度友好到甚至让他差点都忘了自己刚刚被这个人粗暴教训了一顿这回事,特别是当凌朔揉自己脑袋的时候还主动提出要送人回家的那一瞬,周嘉宥不禁心想:

  

  还算能处?

  

  可能也可以稍微原谅一下?

    

  夜幕低垂的城市道路,车子一路畅行,浮光掠影在车窗间交替辗转。

  

  临走前从凌朔家里搜刮来一堆坐垫来抒发不满,其中四只全程被周嘉宥牢牢抱在怀里视为珍宝,剩下一只则稳稳被搁在了副驾驶位置,此时正以温和的力道托住自己那还在隐隐作痛的位置。

  

  “这画风好像有点不对啊?”

  

  周嘉宥眯了眯红肿未褪的双眼,眼神依旧藏着些还没苏醒的涣散,突然领悟过来,觉得自己好像被这男人的花言巧语唬得团团转。

  

  “怎么说?”

  

  凌朔漫不经心的眼神始终落于前窗,扶住方向盘的手轻轻拧转,腕上的表修饰着微微凸起的血管,嘴角浅扬的笑透着与之间扬藤条时截然不同的散漫气质。

  

  “你打我。”

  

  “结果我还上了你的车。”

  

  “这不就是纯纯被卖了还帮你数钱?”

  

  驾驶座上勾起的嘴角又上浮片刻,抬抬下巴指向路边的林荫道停车位,给足人退路:

  

  “你可以选择不数。”

  

  “路边给你停车?”

  

  白眼一触即发。

  

  发紧的眼眶得到一番舒展,还在白眼翻完刹那火速扑扇起眼睛,所以竟也没有呈现出太多的桀骜和戾气,相反更多的,是些颇具孩子气的俏皮味。

  

  车子最终还是稳稳停靠在了高档别墅小区门口,周嘉宥正欲开门下车时,凌朔则一句“稍等”将人钉刻在了原处。

  

  只见他从后排位置拿出一口袋叮当作响的瓶瓶罐罐,递到副驾驶腿抬一半就疼得眉头收紧的周嘉宥手里:

  

  “喏,回去自己喷点药。”

  

  第二枚白眼立刻滚了出来。

  

  周嘉宥在心头瞬间勾勒出一幅“亲手给自己上药”的大型魔幻场景,觉得自己像《动物世界》里那种自己给自己舔舐伤口的可怜小兽。

  心头暗骂凌朔真的很不是人的同时,手却很诚实地把东西全盘收下了,全身上下最硬气的嘴却依旧不肯放过自己:

  

  “我不需要。”

  

  谁知凌朔下一秒就作势要把袋子往回拿,神色淡然得好像真的丝毫不在乎:

  

  “行,那就疼着呗。”

  

  “反正疼一天也是疼,疼一周也是疼。”

  

  “反正也不是我疼。”

   

  恶毒至极的话语在架了好长时间的木柴上点了把火,可这木柴被雨浇得湿漉漉的,火只能燃得虚头巴脑,周嘉宥气冲冲地丢下一字一顿的“再见”后,推门消失于泛着隐隐亮光的深夜小区。

    

  在心头气势汹汹地骂了凌朔一路,却在到家门口的时候,突然发现地面上放了一袋和自己手里品种大差不差的药瓶子。

  

  先是感到一阵云里雾里,下一秒就翻出手机打算质问凌朔为何要如此反复鞭笞自己。

  

  而此时,聂牧凡的最新微信消息已带着小红点停留于对话框最上端,仿佛在翘首以待:

  

  【小师弟!】

  

  【给你外卖了一袋药!让外卖员不敲门放你家门口了!】

  

  【别哭别哭别哭~摸摸头~】

  家门正上方的一盏灯投下稀疏的微光,周嘉宥脸色微芒,快速眨了眨眼。

 

  一时间也不知是应该先感动还是先难为情。

  

  虽然没太明白聂牧凡是怎么如此及时得知到自己被凌朔爆锤一顿消息的,但毕竟是自己遭受心理创伤后,接收到的来自除创伤制造者之外的第一份好意。

  

  正所谓雪中送炭最暖人心。

  

  药的品种、牌子几乎和凌朔给的一模一样,所以极有可能是因为自己的阿聂哥在这方面有着相当丰富的经验,因此也非常清楚需要购买什么样的“炭”。

  

  所以,周嘉宥果断抛弃那还没生芽的隐隐羞耻,一边直言表态有点被感动到了,一边开始恶狠狠跟聂牧凡打字复述自己所经历的那些惨绝人寰。

  

  甚至还将那句冲击力极强的“要是换成聂牧凡,他大概会说凌老师你今天对我真客气”也一五一十给当事人转述了过去。

  

  谁知聂牧凡不急不恼,顶着那眦大牙的海绵宝宝头像,第一时间竟是觉得很是沾沾自喜:


  【原来我在凌老师眼中这么厉害呀】

  

  【……】

  

  嘴上说着不要,但日常惜命的周嘉宥还是相当务实地按照凌朔当晚发来的“医嘱”,认认真真地咬着牙给自己上了好几天药,也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身后从刺眼的深红色一点点恢复活力。

  

  直到三天后已经完全感受不到一点疼了,才果断约上自己这几天放了鸽子的三五好友,把耽误掉的玩耍行程通通补上,同时还叫上了如今因为有了共同人生经历而愈发心灵相通的聂牧凡。

  

  周嘉宥玩得不亦乐乎,逐渐也让那段不太美妙的片场经历就此化为了不需要被过分惦记的过去式。

  

  当然,有时候到了深夜,周嘉宥也还是会止不住回忆起当时置身于涂时的恶意之下时那种濒临绝望的感觉,也依旧会觉得他的所作所为龌蹉至极,引人作呕。

  

  但同时,他也明白这个世界并不是无时无刻都拿着大团圆的剧本,不是所有的坏人都可以得到及时的制裁,也并不是所有的好人都可以在最后涅槃重生。

  

  很多隐晦又细碎的东西是现实世界无可摘除的藤蔓,经历一番涨了见识,但也并不会因为自己无法改变圈内某些现状而就此懊恼自责。

  

  没有人需要成为热血动漫番里的主角。

  

  力所能及范围内能做到的,大概也只有在下一次遇到骚扰事件的时候继续选择站出来,在下一次遇到嚣张跋扈的人之时再多一点冷静,看看能不能用更恰当的方式去解决问题。

  

  月朗星稀。

  

  跟自己和解,好像也是成长路上需要品尝到的一剂独特味道。

  

  温度最舒适的初秋弹指而过,很快,即使天空瓦蓝如洗、阳光高照,也需要穿上厚厚的外套来抵御寒冷,每天前往凌朔家上课的路上,也需要司机开开暖气来驱散扑鼻的凉意。

  

  可恶的是——

  

  自从有了那次非常正式的“暴力教育”,且认识到这套对于脸皮还算厚的周嘉宥同学相当适用之后,骨子里多少有点腹黑的凌朔竟也越来越习惯于用这事儿来威胁人。

  

  诸如此类的专制发言频率逐渐变高:

  

  “作业认真写,写不好明天来了第一件事先挨揍。”

  

  “怎么又走神?再让我逮到一次直接去趴着。”

  

  “恭喜你今天刚好踩点,迟到一分钟你都得挨板子。”

  

  也不知是因为这些恐吓言论仅仅停留于威胁水平,还是因为有了些阴影之后,周嘉宥对于这一套多多少少有些受用,所以接下来两个多月,所谓的“板子”也始终没有机会真正落到身上。

  

  但身处下峰的周嘉宥也必然不会承认自己有被威胁到,每每听到类似的发言都会当即赠予一个三百六十度的无敌大白眼,然后摆出一副深恶痛绝的神态嘲讽凌朔的“老古董”作风:

  

  “凌老师,您是古代人吗?”

  

  “凌老师,二十一世纪了,我爷爷都说不能随便打孩子。”

  

  “凌老师,别做梦了,你不可能再有这个机会的。”

  

  少年人嚣张又勇猛,挑衅的话讲起来脸不红也心不跳。

  

  但私下里,却又还是会悄无声息地按照要求把每件事情做到尽善尽美,如同在看不见的地方悄悄把自己打磨成一块没有瑕疵的玉璧,以此来规避那些并不想面对的挑三拣四。

  

  而凌朔显然也不是吃素的。

  

  用周嘉宥跟自家好友冯骏弋讲起这两个多月来的神奇经历时所讲,那就是:

  

  “他真的很会拿捏人心。”

   

  “唱完红脸必唱白脸,每次凶完我就会给我买一堆好吃的,说话也像在哄孩子一样好声好气,上次收拾我那顿之后,过了两周还带我去滑了雪。”

  

  冯骏弋看着眼前眸色里闪动着“又爱又恨”情绪的周嘉宥,无奈认可道:

  

  “你就是被他拿捏了。”

  

  但不得不承认的一点是,在这拿捏与被拿捏的无限拉扯里,周嘉宥和凌朔确实也越来越熟了。

   

  十一月初。

  

  躲进深山与世隔绝着拍戏的周侦其突然提前结束了行程,在助理小杨的护送下拖着好几个大行李箱风尘仆仆归来,一进门便将沙发上葛优瘫着玩手机的周嘉宥纳入视野。

  

  正欲纠正他那相当没坐相的姿势时,脑海里骤然想起倪莹某天晚上说的周嘉宥在悄悄跟着凌朔学表演了,蹙起的眉头一瞬间舒展开来,挤出一个很是刻意的笑容:

  

  “儿子长大了。”

  

  周嘉宥被这相当突兀的示好惹得一身鸡皮疙瘩,顶着满头问号侧过脸去,毫不客气地睨了周侦其一眼。

  

  早就对此免疫的周侦其也不厌其烦地耐心解释下去:

  

  “终于算是明白我的良苦用心了。”

  

  “还是走了你应该走的路。”

  

  ?

   

  周嘉宥觉得他爹属实有点大病。

  

  什么叫明白他的良苦用心?什么叫走了应该走的路?

  

  学表演也好,学导演也好,这明明是自己拥有绝对选择权的事,怎么到了他这里,就变成了自己是在感恩父爱?是在幡然醒悟?

  

  藏了几个月的火气在两人身处同一空间不到一分钟就彻底覆盖头顶,周嘉宥感觉自己胸口瞬间不顺气起来,“腾”地起身就要朝自己房间跑。

  

  可又觉得自己不能就这样默认了是在为了周侦其学表演,所以走了几步又停了下来,用冷冰冰的背影认真告知道:

  

  “麻烦搞清楚,我跟着凌老师学表演也好,学导演也好,学体育也好,学唱歌也好,都跟你没有一毛钱关系。”

  

  “也属实没必要往自己脸上贴金,上演这种无聊透顶的父慈子孝戏码。”

  

  在外人面前被亲儿子不留一点余地的话噎住也不是头一回了,眼看着身旁的小杨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放了,周侦其也还是咽了咽那口气没让它吐出来,转移走了话题:

  

  “周末我邀请了凌老师来家里吃饭。”

  

  “到时候你当面感谢一下他。”

  

  ?

  

  周嘉宥眼睛里顷刻间燃起愤怒的火光,气得当即就抬腿暴走,故意将鞋子踩出了“砰砰砰”的滔天声响,仿佛恨不得要把地板踏穿,边走边道:

  

  “我谢谢你。”

  

  “要谢你自己谢。”

  

  回到房间关上门,周嘉宥还是觉得怎么都想不明白。

  

  是,自己的确感谢凌朔。

  

  感谢他在自己当初迷茫的时候指引了一条崭新的路,也感谢他这么长时间以来的淳淳教导,带领着自己一点点去深入表演的精彩世界。

  

  但是,怎么到了周侦其这里,就变成了一股良心教师救赎叛逆少年改邪归正的味道?

  

  这真的太膈应人了!

  

  尤其是想到周侦其还真的相当专制且没有同自己商量一点,就安排了这样一场引人不适的所谓“谢师宴”,脑瓜子就一阵嗡嗡直响。

    

  怎么?难不成还要敬个茶行个礼?再道一声“老师感谢您将我从歧途拉了回来”?

  

  所以这岂不就是把自己拽入了两难境地?

  

  这感谢要是不说,好像显得自己很是无情无义,万一凌朔当了真也非常不合适。

  

  可要是说了,不就遂了周侦其的心意,成了被他操纵思想的妥妥工具人?

  

  周嘉宥越想越气,片刻,觉得与其折磨自己不如先去给凌朔打个预防针,索性掏出手机发了微信:

  

  【我爸周末要请你来家里吃饭】

  

  【到时候请务必跟我站在同一战线】

  

  凌朔的消息也很快回复了过来,语气溢满漫不经心的不解:

  

  【怎么?你们要打架?】

  

  周嘉宥:

  

  【打架是不会的,但是他极有可能说一些很莫名其妙的话,或者让我当场跟你说些感谢的话之类的……】

  

 【总之,我可能会翻脸】


 【你不用太在意】

  

  言下之意是,你不用太在意到时候我不愿意当面感谢你。

  

  而凌朔接下来的回复也极具个人风格特色:

  

  【我当然不会在意】

  

  【别让我太难堪就行】

  

  周嘉宥心底不禁为这一波“利己主义”点了个赞,怒火稍稍平息一点,思索片刻,借着文字更利于抒发情感的想法,率先乖巧表了个态:

  

  【我不是不感谢你的意思】

  

  【相反,是很感谢你的】

  

  但也要适当挽一挽尊:

  

  【当然,你如果打人不那么疼,我可能会更感谢你】

  

——————分割线———————

这父子俩一见面就吵吵🤯

老凌疯狂打喷嚏:怎么还要我教体育教唱歌呢?开什么玩笑?

  

彩蛋是文中提到凌朔揍了小孩两周之后带周嘉宥去滑雪的故事~两人又一次大大方方谈起了这段惨痛往事。

  

感谢@汐逸 @许蒲蒲 @ID500070010 @zdn @白衣Llay @77 的投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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