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选项A的可能性（2）
“那你骂呗，我听着。”
———————正文———————
十点半的岐亭食堂已经临近打烊，空荡荡的大厅播放着一曲隽永绕梁的日式童谣，橘黄色的灯光洒在獭祭瓶沿，再被店员的手拨出弧度，勾出一阵清脆的叮当声响。
最角落的座位。
凌朔晃晃杯里占满三分之二的茶水，闭着眼睛听了会儿歌，而周嘉宥也趁着这个时机，终于肆无忌惮地投放出不受约束的眼神——
就这样认真观察了会面前这个并不相熟的男人。
机缘巧合这事儿，原来真的不是电视剧随意杜撰的浮夸剧情，而是真真切切发生在眼下的事实。
凌朔？欶一？表演老师？周侦其的师弟？
当这些名号统一归束到同一人身上，让人脑海止不住发出一些命运奇妙的喟叹，不禁陷入这是否就是命定的人生走向的飘然思索之中。
不得不说，眼前的凌朔和之前脑海里勾勒的欶一形象还是有那么几分相似，整个人一颦一笑间所传递出的气质，都好似是一个不问人间世的闲散公子。
也难怪能创作出那般不矫情不热烈，但却非常高级传神的艺术作品。
可是——
他已经是三个孩子的爸了诶。
为了赚奶粉钱那么拼命，几个月导五部戏，结果票房还这么惨淡。
唔，好可怜的打工人。
所以现在当大学教授已经不挣钱了吗？
无数问题像纷飞于夜空扑腾翅膀的萤火虫，还没来得及逐一抓握，就发现对面的人不知何时已睁开了眼睛，悠然随意地开了句道歉：
“不好意思，那天不是故意隐瞒的，主要是觉得当场认了有点尴尬。”
然后又昂昂下巴：
“懂吧？”
用最漫不经心的语气讲述着尴尬一词，周嘉宥真是觉得这人不同寻常得很，但也还是笑着礼貌点头，随即自我反省一通：
“懂的，确实有点尴尬，毕竟我那天也有点傲慢过了头。”
凌朔丝毫不留余地，不绕弯地接了过来：
“嗯，确实傲慢。”
“和今天的你判若两人。”
一句半开玩笑的调侃话惹得周嘉宥有点自闭，用舌头顶了顶牙梢，耐心又诚恳地表态：
“那我再道个歉吧。”
“我其实只是不想学表演而已。”
这也是实打实的真心话。
那天出现在房间里的表演老师，无论是谁，周嘉宥也都会用那种傲慢到骨子里的态度去迎接，如今只是碰巧知道了这人是欶一，所以才会折返回来简单致个歉。
凌朔横眉一挑，面露淡淡的惊色，嘴角的笑依旧没有收束：
“这么排斥的吗？”
周嘉宥点点头，语气格外真诚：
“有一点……因为从小的目标确实就不是这个，也不想照着我爸的路子去走。”
“你想当导演。”
“嗯，我想考M国艺大。”
“那儿的电影氛围确实不错，如果要做导演考去那里会是很不错选择。”
虚心接过知心前辈的标签，一句走心却疏离的鼓励后，凌朔端起杯子小酌一口，又兀自摇头感慨道：
“真是南辕北辙了。”
周嘉宥条件反射一阵摆手，又急忙忙地昂头开始拍马屁，试图将偏离中心的话往回拉：
“可是你导演能力很牛逼的啊！”
言下之意是——
教我怎么做导演是不是也可以考虑考虑？
也不知道自己这一波暗示能不能让人听懂，周嘉宥心里正打鼓着要不要说的更直接的时候，当即收获了一句带着浅笑却没留什么余地的婉转拒绝：
“导戏只是无聊，纯属个人乐子，没有基础知识和教学经验支撑，也不可能去误人子弟对不对？”
周嘉宥双肩在难以察觉的地方微微下耷，眸中闪过转瞬即逝的失望，凌朔却是无比悠然地继续笑着闲侃：
“之前我的学生都是誓死做演员不做导演，说是导演操心多，头发掉的快，都觉得做演员有意思，用他们的话来说，就是能在戏里活出各种各样的人生——所以你还挺特别。”
又追补一句：
“当然我没有劝你的意思。”
“活出各种各样的人生……”周嘉宥用筷子捣鼓一阵在盘里躺了许久的寿司，重复一遍凌朔的话，然后耸耸肩：
“有什么意义啊？都是假的。”
光影与现实本就不是一个维度的东西。
总是有很多人习惯标榜自己有电影梦演员梦，但在周嘉宥从小建立的自主观念里，就觉得这东西真没有那么高尚也没那么了不起。
他也不相信所谓电影真的的就是另一个时空，演员也好导演也好，它不过就是一份职业。
“反正我是觉得戏剧不是什么乌托邦，也不是逃离现实的坐骑。”
凌朔短暂沉默两秒，笑意尚在着感慨道：
“嗯，很现实。“
盘中的寿司被戳裂开来，从海苔卷缝隙漫出颗粒分明的白米，周嘉宥瞳孔折射出隐秘的光，仿佛藏着难以洞悉的宽阔世界，随后又因窜入耳膜的一句补充而微微颤动：
“不过我同意。”
这顿饭直到结束，凌朔也没再提及过学表演这事，甚至还牢牢抓住周嘉宥的兴趣点，大大方方分享了这段时间导戏的幕后故事，也在无意间同时解答了周嘉宥“看年纪也不大怎么就三个娃了”“大学教授是不是不赚钱了”等诸多疑问。
“赚钱，不然养不起我家两只猫一只狗。”
“最近有五部是因为都碰巧堆在一起了，就像我们俩的认识这么巧一个道理。”
枕头的洗衣液味飘在四周的空气里，但不知为何，那碾碎的松针辛香似乎已覆在了黏膜，迟迟没有褪去，甚至更盛更烈。
真是好开明一人。
不仅能说到做到全程不劝说一句，也能丝毫不提及像其他长辈一样的类似“你爸爸是那么优秀的演员，你为什么不做演员”等理所当然的疑惑。
甚至当自己已经做好全力准备去解释为何排斥走父亲老路子的时候，周侦其这三个字却直接被全然隐了身。
这对于从小在某种非自愿汲取的光环下长大的周嘉宥来说，属实是一件新奇到躺到床上都还在来回复盘的事。
不过，几天前的自己若是能和欶一像这样面对面吃饭聊天，必然会很开心很满足，但在万籁俱寂的此时，一切结束归零，内心却很奇怪地浮出一股奇怪而绵延的愁绪。
起初他也不怎么能摸清其中的缘由，直到辗转反侧也没睡意，脑海里的夜晚小剧场变换着形式闪了两个小时，他才后知后觉意识到——
原来这顿饭的意思真的就是纯纯感谢，没有任何可以值得期许的后续可能。
而这，也是令自己产生了一种名为失望的负面情绪的根本。
甚至连回到家给凌朔发消息汇报，他也只是已一句时隔十多分钟后才回复的“好，早些休息”结束了今日的所有交流，像极了那种给粉丝发福利的偶像，一顿饭草草按下营业的终止键。
犹如无限伸长的两条直线，独立到近乎平行，唯一的交点只会在“学表演”的前提下发生。
可是，自己又不可能为了跟这个还不错的人关系变亲近而委屈自己的人生。
他也笃定这种不按常理出牌的失望感不过是经历与偶像“奔现”后的短暂“上头感”，过不了多久肯定就能清醒过来，然后狠狠辱骂一通前些日子傻不愣登的自己。
而自己也言行若一。
接下来的几天因为pre忙得不可开交，另外被社长Milo哄骗着做了副社长的摄影社团也开始搞招新活动，一大堆海报和视频要准备，甚至还因为Milo突然得阑尾炎，自己莫名背上了要去做社团招新演讲的责任。
乱中只有更乱。
刚入校没多久的高一某学妹突然在周五下午拦住自己表了个白，说是一见钟情，后来越陷越深，最近也因为这事儿日日郁郁寡欢。
递出的透明玻璃瓶中的小纸条写满了少女心事，一大段走心又真诚的表达之后，女孩已经泪眼婆娑，同时周遭也已围满了看戏的人。
周嘉宥无奈地叹了口气，但又不忍心直接拒绝伤了别人女孩面子，匆匆留下一句“之后再说”就背着书包离了场。
可谁知二十分钟后回到家一翻手机——
自己的名字又他妈挂在了热搜上！
不知是刚才哪个天杀的，拍下了一张堪比偶像剧剧照的表白现场神图，给女孩打了码却没给自己打码，让自带显微镜特效的网友直接认出来了，也引得周五下午急需八卦充血的吃瓜群众一齐助推将其送上了热搜，词条为：
【周侦其之子被同校女孩公开告白】
更要命的是，不知是耳背还是怎么，这人把自己的“之后再说”听成了“之后可以”，暗自脑补成了一出高冷校草vs甜甜软妹的“恶作剧之吻”故事，甚至还有一堆自称同校的且同样耳背的人声称自己也听到了。
痛失单身标签的周嘉宥苦恼地想砸手机。
却被突然响起的语音通话铃声短暂地搁置了此想法——
没写备注的“欶一”二字占据着屏幕。
一周过去，自己确实如自己所规划的那般清醒了不少，忙碌不愧是避免奇怪情绪滋生的最巧妙方法，每天沾床就睡也规避掉了很多可以胡思乱想的时间。
可这突然打来的电话又是什么意思？
周嘉宥觉得自己脑仁有点疼，但等待了几秒后还是接起了语音：
“喂。”
因为不知道叫什么好，所以直接省去了称呼，也没得来及思考这是不是又有些嚣张，凌朔那边就已表现出来了压根不在乎的清晰态度：
“放学了？”
“对。”
凌朔粲然一笑，径直切入主题；
“你爸今天出山接了个采访，采访问题临时改成了问你是不是谈恋爱的事，然后他现在开始采访了没时间看手机，碰巧呢我刚好在这探班。”
“所以他让我打个电话，帮他骂一骂你。”
？
无语的事一桩接一桩，让一向自称情绪稳定的周嘉宥都有些招架不住，握着手机迟迟没发声。
与此同时也萌生出一种偶像滤镜破碎的感觉——
这人原来只是伪装得好而已，本质上还是和周侦其没什么差别且同流合污的封建老年人。
还有，周侦其让打电话就打电话，怎么可以这么舔啊？
本就烦闷到极致的心情一点就燃。
索性自暴自弃道：
“那你骂呗，我听着。”
话虽这样说，但他若是真敢骂一句，自己必然会马上挂电话，然后与之老死不相往来，将其完完整整钉刻在名为“周侦其同伙”的耻辱柱上。
听到对面小孩这透着明显赌气意味的声音，凌朔竟不自觉笑出了声，片刻，才悠悠继续道：
“明儿早殷山导演的《霁月故事》杀青，来看吗？”
？
周嘉宥在心底又默默打出一个问号。
殷山是自己非常欣赏的国内文艺片导演，自己的书架上也摆放着他自己写的那本《电影年代》，没想到凌朔那天不仅看到了还记住了。
还没尽兴的辱骂直接落进尘土，周嘉宥的语气瞬间柔和了几个度：
“在哪儿啊？”
“枫海边上，日出的时候。”
“为什么能去看啊？”
“殷山我朋友，明天过去帮帮他，可以带你一起。”
心里狂放了一阵烟花。
不过，即使周遭没人，周嘉宥还是努力收敛起嘴角浮起的笑意，生怕自己的声音听上去过于惊喜：
“我可以。”
“好，赶日出得早点，五点半到吧，到了给我打电话，你记一个我电话。”
从耳边把手机撤下，周嘉宥将电话那边报出的数字输入手机，犹豫片刻，非常叛逆地存了个“欶一哥”的备注。
心想反正没人看得见，大个十几岁叫哥本就再正常不过。
而这时，电话那头传来了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凌朔尽职尽责地解说道：
“你爸采访结束了。”
脸色不佳且步履沉重的周侦其身后跟着经纪人，还在不辞辛劳地讲下个通告要注意的重点，声音也顺着网线传到了周嘉宥耳朵里。
凌朔清了清喉咙，又拔了拔嗓门，语气突然就严肃得让人有些心紧：
“别迟到。”
“明天当面再骂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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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演技派·朔 周·变脸王子·嘉宥
宥宥作为一个184浓颜系大帅哥，在学校是绝对的红人，经常也会有女孩给他写情书递纸条，不过之前从来没有被过度关注过，现在还能上热搜完全是因为身份曝光以及未褪的热度使然。
凌朔私下和周侦其关系确实很好，那天约饭的事周侦其也知道，所以会提出让凌朔帮他“骂人”（当然这没太多认真的成分）
周嘉宥确实很欣赏凌朔，但他不会为了凌朔改变他的人生目标（非恋爱脑）（开玩笑），唯一让他觉得可以尝试的，只能是他自己认定了可以尝试，扣个题就是，在答卷上填选项A，必须是自己清醒状态下选择的，而不是为了交卷随便写了个答案。
我是一只勤劳的小蜜蜂🐝一切只为他们快点打起来（吃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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